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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村长有多老呢，这么说吧，他年轻那会儿喜欢吼“想当初，老子的队伍才开张……”如今，年轻人嘴里哼唱的他一句也听不懂。他常常摇着头慨叹：这世道，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。
三十年前，他复员后在大家的推荐下当了村长，从身强力壮一直干到弯腰驼背。年轻那会儿他满腔豪情，发誓要带领村民走上致富路，无奈村庄地处一片盐碱滩，村民靠土里刨食过活，比起周边村子，发展总是慢半拍儿。
那些年，老村长觉得最风光的是年末去镇上领救济款，当时别的村也去领，回村发钱时，这个叫他叔，那个叫他爷，话语间透着感激，他心里甭提多受用了。可近几年不是那回事了，有好几个村因脱贫主动取消了救济，老村长落单了。
落单的老村长脊背越来越弯，神情越来越落寞。当然，他死都不会承认——他老了，跟不上时代的步伐，更适应不了年轻人的思想，比如村里以愣小子张宇为首的那帮年轻人。
张宇是村里飞出去又飞回来的大学生，老村长不明白他为啥放着城里好好的工作不干，非要回村和几个同龄人搞什么特色种植——种枸杞，还说枸杞最适合在盐碱地上生长，能带来经济效益。
“胡闹！土里不种庄稼算什么？！粮食才是老百姓的命根子……”面对青筋暴出、唾沫横飞的老村长，张宇毫不示弱：“给我三年时间，干不出名堂，我就不姓张！”一句话把老村长噎个半死。
在老村长的冷眼旁观中，张宇一帮人在田间辛勤劳作，枸杞的枝叶一天天生长，碧绿葳蕤。好景不长，几乎一夜之间，原本翠生生的叶子被虫咬蔫了。倒是老村长先急了，黑着老脸，一巴掌甩在张宇脸上：“叫你瞎折腾，人家把家底都交给你了，你这是要庄稼人的命啊！”
张宇捂着发红的面颊，咬着唇一声不吭。接下来的几天，他起早贪黑，看书查资料，打药捉虫，鞋子磨破了，人变黑瘦了，枸杞重新焕发了生机，红彤彤的果实很快挂满了枝头。那大片大片的红，惊呆了村里人，唯有老村长不屑：“好看顶啥用，能换来钱才行！”
一语成谶，枸杞丰收了，销售却遇到了瓶颈，张宇他们几个早出晚归，东跑西颠，却只卖出很少一部分。老村长不动声色地幸灾乐祸。看着张宇嘴角成串的水疱，老村长又动了恻隐之心：“小子，你认个错，我就去镇上帮你找门路。”张宇避开老村长的目光，倔强地别过头。
接下来的事让老村长有点儿失落，这几个年轻人不久就在网络上找到了销售途径，因价低质优，枸杞很快被抢购一空，他们还收获了不少来年的订单。
一沓沓红色的票子闪瞎了众人的眼，吸引更多村民加入了枸杞种植的行列，这帮年轻人热情地给村民提供指导。田间地头，一幅幅和谐的画面深深刺痛了老村长的心。
老村长不甘地踱步过去，看到的却是村民敷衍的笑容，还有张宇意味深长的眼神。想到即将到来的新一届村委选举，老村长仓皇逃离。刚踉跄走了几步，老村长就慢慢躬下身子，剧烈咳嗽起来，惊飞了几只在田里觅食的野鸟。在火红的夕阳下，他成了一幅苍凉的剪影……
后来呢？后来选举如期举行。再后来呢？再后来，老村长不乐意别人再喊他老村长，你叫他老张头或张老头都成。对了，忘了告诉你，老村长姓张，张宇是他儿子。如今，张宇进了村委班子，带领村民奔驰在康庄大道上。你要问老村长，不，老张头，是怎么跨过他人生中最要命的那道坎的，老张头准会嘿嘿一笑，朝你递上保温杯：“上等枸杞，您尝尝？”